三、帝蜀寇魏
宋人治史之风颇盛,常常明是治史实为思想政治观的较量,文人政客间的朋党之争更是惊心触目,三国正统之争也在争斗之列,宋文坛大家多位被卷入,最早起始于欧阳修。
欧阳修著《明正统论》表明,“魏与吴、蜀为三国,陈寿不以魏统二方面并为三志,今乃黜二国,进魏而统之,作《魏论》。”
按欧阳修的看法,帝魏帝晋,魏晋是帝室正统,因此三国中的吴蜀不应称为国,仅以魏国独尊。此说一出,争端大起,章望之随即写了《明统论》驳斥。
此后,司马光著《资治通鉴》继承《三国志》曹魏为正统的历史观,南宋朱熹则有针锋相对的《通鉴纲目》。《资治通鉴》中的《赤壁之战》,在司马光笔下,周瑜英姿焕发,是为胸中带甲、胆识过人、智勇兼备的优秀军事家。
可惜《资治通鉴》虽然治史严谨、微言大义兼文彩斐然,但在关于三国正统之争的思想史观上,毫无疑问,最终朱熹的理学占据了历史的上风,帝蜀寇魏尊刘贬曹渐成定局。
正统之争往往影响到赤壁一战的评价。
牵连于正统归属,周瑜赤壁之战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,帝魏者,为他击败曹操而恼怒,尊蜀汉正统者,则会借赤壁开怀曹操之败,但又不忿周瑜不肯归汉而怒怨。
耻笑曹操之败的,例如王阮《庐江道中二首》,“九原如可作,公瑾笑吾曹。”
马之纯的《周郎桥》,“周郎可是世英豪,谈笑功成乃不劳。尔大阿瞒犹似此,兹时小笮空应逃。”
在乐见赤壁之战曹操大败的同时,蜀汉正统学者诗人很多不满周瑜忠于孙吴,这种不满甚至能抵消他的赤壁战功。
宋徐钧有诗作名字就叫《周瑜》,“一举灰飞赤壁船,托名助汉岂私权。如何不放蛟龙雨,欲断刘家一脉传。”责问周瑜即称要助汉又视孙权为主。
吴儆的《酹月亭》更是极郁闷周瑜被称为英雄,错自然在周公瑾不愿扶助汉室,并因此否认周瑜战功,赤壁变成偶因运气得到到胜利。
“周郎人道古英雄,汉室颠危合奋忠。万里中原犹未复,一视赤壁偶成功。”
王周的《赤壁》诗则较为婉转,即认可周瑜的战功,又将其归功于曹操不忠汉室所以自取灭亡。“帐前斫案决大议,赤壁火船烧战旗。若使曹瞒忠汉室,周郎焉敢破王师。”
同样婉转还有李复的《题武侯庙》,“天厌炎灵暗不开,欲吹余烬发寒灰。强因徐庶南阳起,能枉周瑜赤壁来。”
诸葛亮在这里被直接提出来,不再是名相名将的并列,而是因为有了诸葛亮,周瑜就算赤壁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。
也有极端者的,其中以陈普为最,他在《咏史下·周瑜》中写道,“乌林侥幸数帆风,便傍吴船向蜀中。刘葛关张无寸土,肯容公瑾擅江东。”
赤壁大捷不过凭着侥幸的风,杜牧的调侃变成较真的指认。
《咏史下·吕蒙》则将吕蒙、周瑜一起责备,“吕蒙公瑾俱无禄,汉室犹关造化心。”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。
这些也罢了,他在《咏史·蜀先主》语近刻薄,“西行不与本心符,西负刘璋东负吴。汉业此时如累卵,天公先与杀周瑜。”
周瑜几成切齿痛恨欲咒死之人,认为他英年早猝死得太顺天意了,不过,这倒也从另一侧面承认了周瑜对天下大势的重要性。
此外,正是这个陈普,在《咏史下·赵云》盛赞道,“子龙一身都是胆,更有仁心并义肝。”与此同叶,在他的诗作里,还极恶苏轼,“天津醉裹乾坤眼,只见双程不见苏。”
不知道因为正统之争讨厌上了苏轼,还是因为讨厌上了苏轼顺道恨上东吴。
鉴于曹刘不管哪个占了上风,“正统”的名份都绝不可能落在东吴身上,所有历史学家都一致认为孙吴是闰位。所以在这场正统之争中,周瑜注定是败者。
然而在正统之外,周瑜赤壁之战还有另外一个不能抹杀的形象,那就是英雄名将的风彩,因此也有不少诗人词家抛开正统于否的争论,他们师承浪漫一派,独论周瑜赤壁的英风雄烈之气。
这类诗词,以北宋苏轼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为巅峰之作。
大江东去、浪淘尽、千古风流人物,古垒西边,人道是,三国周郎赤壁……
但是,也正是这阙名词,在历史上有了文武赤壁之分,在文学上则有文章战功何高何低的争论,这应当是苏东坡万没有料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