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二,对孙吴儒学士人代表张昭的嘲弄。张昭是孙吴时期最重要的儒学士大夫,对孙吴早期立国和发展有重大影响,为人严正,不苟言笑,是一位典型的礼法之士,他常对孙权的轻脱之举如酗酒、射猎等提出尖锐的批评,于是孙权、诸葛恪一再设计嘲弄他。《三国志·诸葛恪传》载:“(孙权)命恪行酒,至张昭前,昭先有酒色,不肯饮,曰:‘此非养老之礼也。’权曰:‘卿其能令张公辞屈,乃当饮之耳。’恪难昭曰:‘昔师尚父九十,秉麾仗钺,犹未告老也。今军旅之事,将军在后,酒食之事,将军在先,何谓不养老也?’昭卒无辞,遂为尽爵。”注引《江表传》又载:“尝有白头鸟集于殿前,权曰:‘此何鸟也?’恪曰:‘白头翁也。’张昭自以坐中最老,疑恪以鸟戏之,因曰:‘恪欺陛下,未尝闻鸟名白头翁者,试使恪复求白头母。’恪曰:‘鸟名鹦母,未必有对,试使辅吴复求鹦父。’昭不能答,坐中皆欢笑。”诸葛恪之所以一再戏弄张昭,主要目的是为了冲击礼法,嘲弄神圣[3]。
其三,在外交活动中与蜀国使节以言辞相竞。吴、蜀联盟,不断有使节往来。在接待蜀使过程中,诸葛恪常受命嘲难对方。《三国志·诸葛恪传》注引《恪别传》:“权尝飨蜀使费祎,先逆群臣曰:‘使至,伏食勿起。’祎至,权为辍食,而群下不起,祎啁之曰:‘凤凰来翔,骐驎吐哺,驴骡无知,伏食如故。’恪答曰:‘爰植梧桐,以待凤凰,有何燕雀,自称来翔?何不弹射,使还故乡!’ 祎停食饼,索笔作麦赋,恪亦请笔作磨赋,咸称善焉。”《三国志》卷五三《吴书·薛综传》注引《江表传》:“费祎聘于吴,陛见,公卿侍臣皆在坐。酒酣,祎与诸葛恪相对嘲难,言及吴、蜀。祎问曰:‘蜀字云何?’恪曰:‘有水者浊,无水者蜀,横目苟身,虫入其腹。’祎复问:‘吴字云何?’恪曰:‘无口者天,有口者吴,下临沧海,天子帝都。’”[4]又,《三国志》恪本传,“后蜀使至,群臣并会,权谓使曰:‘此诸葛恪雅好骑乘,还告丞相,为致好马。’恪因下谢,权曰:‘马未至而谢何也?’恪对曰:‘夫蜀者陛下之外厩,今有恩诏,马必至也,安敢不谢?’恪之才捷,皆此类也。”恪以此开释孙权对自己家族的疑虑,同时羞辱蜀使。
其四,插浑打科、恶作剧式的戏笑。《三国志》恪本传注引《恪别传》载:“恪尝献权马,先媰其耳。范慎时在座,嘲恪曰:‘马虽大畜,禀气于天,今残其耳,岂不伤仁?’恪答曰:‘母之于女,恩爱至矣,穿耳附珠,何伤于仁?’太子尝嘲恪:‘诸葛元逊可食马矢。’恪曰:‘愿太子食鸡卵。’权曰:‘人令卿食马矢,卿使人食鸡卵,何也?’恪曰:‘所出同耳。’权大笑。”《世说新语·排调》:“诸葛瑾为豫州,遣别驾到台,语云:‘小儿知谈,卿可与语。’连往诣恪,恪不与相见。后于张辅吴坐中相遇,别驾唤恪:‘咄咄郎君。’恪因嘲之曰:‘豫州乱矣,何咄咄之有?’答曰:‘君明臣贤,未闻其乱。’恪曰:‘昔唐尧在上,四凶在下。’答曰:‘非惟四凶,亦有丹朱。’于是一座大笑。”
不仅诸葛恪如此,其弟诸葛融在日常生活中也有类似的表现。《三国志·诸葛瑾传附子融传》载融袭瑾之爵位,并领兵驻公安,他与将士十分融洽:“疆外无事,秋冬则射猎讲武,春夏则延宾高会,休吏假卒,或不远千里而造焉。每会辄历问宾客,各言其能,乃合榻促席,量敌选对,或博弈,或有樗蒱,投壶弓弹,部别类分,于是甘果继进,清酒徐行,融周流观览,终日不倦。融父兄质素,虽在军旅,身无采饰,而融锦罽文绣,独为奢绮。”由此可见融之日常生活相当自由、少节制。关于融之文化倾向,本传注引《吴书》又载:“融字叔长,生于宠贵,少而骄乐,学为章句,博而不精,性宽容,多技艺,数以巾褐奉朝请,后拜骑都尉。”融之轻脱与其兄不同,他虽不长于口辩才捷,但他表现在“多技艺”(各种游戏)和“骄乐”、“奢绮”上。
正史和小说等材料对诸葛恪、诸葛融兄弟的这方面记载如此集中,说明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和行为确实有这方面的表现。不过,以往人们对这些材料并未引起重视,即便说起,也仅以趣闻轶事视之,少有人予以学术上的关注和剖析。特别在偏狭的礼法之士看来,他们更以不经之论加以鄙视、斥责。卢弼《三国志集解》卷六四《诸葛恪传》引“或曰”论此云:“凡此诸事,皆口给御人,或抵辱大臣,或启衅邻好,甚至君臣相嘲、父子为笑,人道无复可论矣,何足以辱简牍哉!史家无识可笑。”这代表了绝多数正统儒士的看法。卢弼于此下案云:“史家美恶兼书,以昭劝惩,‘或说’失之。”卢弼虽以为史家可以记载这类事情,但对事情本身也并不赞赏,目的在于“劝惩”。这都是站在卫道的立场上说话的。